陶眠多懶一人,能躺著絕不坐著。陸遠笛口頭強迫他不得,只好想出一個歪招。
那就是每天半夜潛入陶眠房中,暗殺他。
簡直孝死個人。
這下陶眠是睡不得了,畢竟陸二丫是個憨子,下手沒分寸,一不小心這桃花觀就要換主人了。
於是小陶道長被迫跟著徒弟捲起來。
好在白日陸遠笛還要本本分分地做雜役,留給陶眠補覺的機會。
陸遠笛是個性子野的姑娘,她不像顧園自幼跟隨陶眠在桃花山長大。她從山的外面來,她永遠在眺望,她的心有一半始終在流浪。
陶眠知道,二丫終有一天要離開。和顧園一樣,她天生揹負著使命。
小陶師父不知道他的二弟子對於自己的身世瞭解多少,但就算一無所知,以陸遠笛的性格,她遲早會去追溯她的根。
也會走上覆仇的路。
轉眼間,陸遠笛十七歲了。陶眠近些日子發覺,前來刺殺他的二丫不如小時候那般乾脆果決,直接動手。
她已然能夠純熟地掩飾自己的氣息,換了陶眠之外的任何一人,都察覺不到她的存在。
一開始陶眠以為徒弟終於成熟,懂得尊敬師父了。
慢慢地,他醒悟過來,這是陸遠笛在向他無聲地道別。
陸遠笛什麼都不言說,但陶眠知道,她臨行的日子近了。
“小陶,我走了。”
少女揹著小小的行囊,一手握住佩劍,一手和師父道別。
語氣尋常,彷彿她只是出門幫陶眠買壺溫酒。
陶眠站在一株茂盛的桃樹下,重疊的花和影襯得他在陸遠笛眼中朦朧一片。
陶眠說遠笛,師父永遠都在。
陸遠笛第一次聽陶眠叫她的大名,很新鮮,但有什麼在悄然變化。她想陶眠的意思是,出了這道門,她就只能是陸遠笛,那個被師父耍得團團轉的二丫留在了桃花山。
陸遠笛忽然兩手握住劍柄,朝向陶眠的方向深深一鞠躬,把眼中的淚忍回去。
“師父,我走了。”
她終於肯叫這一聲“師父”。
陸遠笛下山時穿過了山腳的村子,兩個小童坐在村口的大石墩上,拍著手,稚嫩的嗓音唱的是她爛熟於心的歌謠,陶眠曾教她唱過。
桃花紅,柳色青。
鯉魚上灘,春水拍岸。
念吾一身飄零遠。
窅然去,窅然去。
飛蓬何所歸。
陸遠笛單手捂住嘴,秀眉和眼皮緊緊地皺著,強忍的淚終是肆意地流淌了滿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