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空泛著一種暮色的灰青色,日光從雲端稀稀疏疏漏下來,寧皇后端坐在晉成帝的床榻前,手裡侍奉著湯藥,她在人前的時候總是能夠顯得極盡溫柔,擔得起一國之母的名號。
手指堪堪捏住藥勺,一點一點的的將藥放到合適的溫度,然後才不緊不慢的送到晉成帝的口中,即便是眼前的晉成帝用一雙全然是仇恨的目光時時刻刻的刺著她,她也依舊是不慌不忙的模樣,甚至比往日還要更嫻靜優雅。
程染知道用長生之術困住晉成帝,寧皇后又如何不會,她會的更多,也會的更狠,玉色藥碗內深褐色的藥名為傷長生,寂寂所求的長生正是傷所根本,這藥會使人如夢似幻,如登仙境而飄飄然,然大夢一場,過後只會徒留無盡的空虛。
於是,為了這短暫的登仙之樂,便需要不斷的服食,晉成帝難得的清醒在此刻也逐漸的消弭,寧皇后憐愛的目光注視著這張蒼老的麵皮,目光溫存。
此時的晉成帝已經是五十的年紀了,長年的嬌生慣養使得他有些發福,而這段時日藥物的折騰下,晉成帝迅速的消瘦了下來,於是一身還算得上柔軟的皮便顯得鬆鬆垮垮,像是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,醜陋又可笑。
這麼一身鬆弛腐爛的軀體,彷彿靠近便能夠聞到腐朽的味道,寧皇后三十出頭的年紀,容貌昳麗的連少女都不逞多讓,她溫柔的拭去晉成帝嘴角流出的藥汁,淺笑著:
“陛下,明日便是祁兒的登基大典,您可要好起來。
您可要親眼看到祁兒登上皇位。”
淺笑到最後,只餘下一抹薄涼。
晉成帝此時此刻都想不明白,他即便是沒有給寧皇后所有的愛,但是當年以至於現在,對她都是有著深重的情感的,即便是後來轉了性子,寵愛韻貴人,也不曾慢怠過自己的皇后。
帝王之愛,本就要雨露均霑,寧皇后一人獨得大半,地位,榮寵,大權都緊握在手裡,所以晉成帝想不明白為何寧皇后要做的這麼絕。
寧皇后放下湯藥的玉碗,目光遙遙落在窗外,那些平日裡藏起來,不讓旁人窺見分毫的念頭此時壓抑著,喘息著,從眉梢眼角淺淺的流出了幾分。
一窗之隔,太子太傅顧清章顧太傅著紺色祥雲白鶴朝服,靜靜的立在清麗綠梅之下。
他生的身量修長,一支無人在意的綠梅淺淡幽香的開在他的面前,他好似是覺得有趣,便用指尖淺淺掠過花瓣,細膩的風吹起墨墨青絲,如煙火般起落糾纏不休。
於是寧皇后便看到顧太傅輕輕的笑了一下,那些隱秘的念頭,在此時瘋狂的上湧,她幾欲控制不住,她惦念了這個人十幾年,日日夜夜的在她心頭,多少次她都想不管不顧的將人拖入自己泥潭之中,髒了他滿身的清風明月,亂了他的冷淡自持。
可是每每念頭如火焰般洶湧之時,卻總是會戛然而止。
她怕。
她也會怕。
眼前之人攪弄風雲卻對事實渾然不在意,好似這世間滿身因果於他皆是過眼雲煙。
她怕他的薄涼。
顧太傅沒有等到陛下的召見,於是便離開了,而寧皇后此時才慢慢從殿內走了出來,她看著青石板上越來越遠的背影,然後小心翼翼的將太傅撫摸過的綠梅折了下來,捧在手心。